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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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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6

姜泠回到金善寺,已是下午。

百花佳宴,聖上遇刺,這件事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恐慌。見她愁眉不展,一側的綠蕪捧了杯熱茶,走上前。

“娘娘莫要憂慮,奴婢聽聞那些西巫人已被小公子制服,其餘餘孽也皆數伏法。太子殿下平安無事,已被護送回宮去了,娘娘且喝些熱茶。”

姜泠垂下眼,看著冒著熱氣的茶面。茶葉上下翻打著,她的心事也同這飄蕩的碎葉一般起起伏伏。

除了擔憂煜兒,她心中還為另一個人提心吊膽。

柳恕行。

他怎麽突然不見了,怎麽讓另一個人給自己送花環。

他……到底去了哪裏?

正是疑慮,庭院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。

姜泠擡起頭,恰恰見那人一襲玄黑色的長衫,踩著滿庭的落花走了進來。

柳恕行手裏還攥著一樣東西。

姜泠定睛,竟是一個花環。

見她望了過來,柳恕行稍稍頓足。他的身姿頎長,落在庭院裏,像是一幅頗有風骨的水墨畫。

不知是不是錯覺,姜泠隱約覺著,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。

“你去哪裏了?”

她的聲音裏,竟帶了幾分急切。

聽出姜泠的擔憂,柳恕行怔了一怔,繼而緩聲道:“我本在被你買花環,在街上突然被人認了出來。我還來不及同你講,只得一路逃竄,方才剛甩開他們。對不起,讓你擔心了。”

正說著,他將另一只花環遞過去。

“這是在山下買的,那一只我未能親手送給你。這一個……希望你喜歡。”

這是由桃花編織的花環,粉粉嫩嫩的,還殘存些花朵的馥郁清香。

見姜泠一時間並未接過,柳恕行兀自沈吟了下,又道:“今日的事我都聽說了,那些人可曾有傷到你?”

姜泠搖搖頭:“未曾。”

見她面上擔憂,柳恕行低下頭。

“我聽聞那些都是西巫人,你放心,官兵已將他們一網打盡,那些人不會再在京城作惡、傷及百姓。你不必害怕,那些人也不會偷襲到金善寺來。”

姜泠道:“我並不是害怕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她總覺得身前這個男人的動作、神情,甚至是面上那一個極微小的情緒,都有些奇怪。

半晌,她聽見柳恕行問:“你是在擔心,可否有人被傷到麽?”

他的聲音很淡,似乎在刻意隱藏著什麽情緒:“你是說皇上與太子殿下麽?聽聞那些箭矢與太子擦肩而過,太子殿下毫發無損,如今已被人護送著回了宮——”

說到這裏,男人的話忽然一頓。

緊接著,他微擡起眼簾。

姜泠攥了攥手裏的花環。

惦念著煜兒無事,她心中的一塊大石也落了下來。她眉頭稍稍舒平,方一擡眼,忽爾看見對方眼中似乎閃過一瞬的期冀。

那一雙幽深的桃花眼,眸底微亮,似乎在期待著她繼續問些什麽。

正在此時,庭院內吹刮起一陣涼颼颼的風,將些許花瓣吹拂至窗牖之上。她的目光凝於那一抹亮色之上,就連聲息也緩緩頓住。

她沒有繼續往下去問。

沒有問關於步瞻的一切事。

柳恕行眸光微黯下去。

許是親眼目睹了箭羽朝著煜兒飛射過去,姜泠仍是心有餘悸。她的嘴唇微微發白,嫩綠的葉映入眼簾之中,她忽然感到一陣無力。

她沒有資格,也沒有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孩子。

“且說著小皇子,當真是可憐。年紀輕輕便與生母分離,被宮裏的乳娘下人撫養長大,從小未感受過半分親情。如今姜氏更是被關在金善寺內,母子倆終不得相見……”

那句話在耳畔回蕩著,與冷風一道吹刮而來,經久不散。

她忽然走上前,忍不住抱住身前的男人。

柳恕行身形一滯,渾身變得僵硬。

他能感覺到,女子孱弱嬌小的身形無力地靠了過來。她像是疲憊到了極點,身子骨又軟又散,渾身上下沒有了一點力氣。她的雙唇微白,眼睫輕輕顫抖著,終於,姜泠忍不住,一滴淚從眼眶裏無聲墜於他肩頭。

明明冬天已經過去,明明仰頭便是明媚的春日。

她卻覺得身上極冷極冷。

男人雙手稍頓,回過神,終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回抱住。

他摟住女人細薄的腰身,動作十分珍惜謹慎。

她的身形微微傾壓下來,恰恰壓到了他身上的傷口處,步瞻微微蹙眉,忍住那陣痛意,不忍將雙手撒開。

他將她抱得越緊,她靠得越近,那傷口便越痛。

那五根箭矢刺入馬車,被他躲掉了三根,其中兩根卻是直直地插入到他的身體裏。一根刺入心口左旁的肋骨處,另一根穩穩地紮入了他的大.腿,他還未感覺到疼痛,登即便看見那血流了一地。

血水濕噠噠的,從馬車裏流溢出來。

步瞻微微凝眉。

眼前女子雖是身形單薄,可傾靠過來時,依舊有些分量。他幾乎能感受出來,自己方被包紮好的傷口處又被人壓得輕輕撕裂開來,皮肉潰爛之際,似乎有鮮血自傷口處溢出,將他整件黑袍浸濕。

所幸他穿的是件黑色的袍子。

他微蹙著眉,掩去眼底的情緒,將手平放在女子後肩處,輕輕安撫著她。姜泠只嗅到一陣極像旃檀香的味道,緊接著,便是對方微重的聲息。聞及,她驚覺二人的越界,後知後覺地撒開手、往後險險倒退了好幾步。

柳恕行擡起一雙烏黑昳麗的眸。

撞入那雙眼,姜泠莫名感覺眼皮跳得厲害。不等她再開口,對方不鹹不淡地掃了她一眼,繼而退出了房門。

他來到竈房邊,安靜地推門走了進去。

風聲呼嘯而過,她的心跳聲怦怦不止。

在金善寺的這些時日裏,他們二人好似……太過於親密。

步瞻方一走進竈房,便將門微抵著,褪下那一襲玄黑色的長袍。

恰在此時,窗欞上閃過一道人影,下一刻那人已停至窗臺邊,低低喊了句:“主上。”

是談釗。

他手裏還拿著一些幹凈的紗布,和上好的金瘡藥。

男人平靜地將其接過。

方才被姜泠這麽一壓,他的傷口盡數潰爛,將整片紗布被血染得透濕。見狀,窗外的談釗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,只瞧了那傷口一眼,便匆匆別開臉、不忍再去看。

對於這種場景,屋內之人儼然是司空見慣。

他熟稔地取下紗布,清理、上藥,最後將其仔細地包紮好。

“主上,”談釗不禁道,“主上何故要這般,一直待在此處,豈不是同自己找罪受?主上若是念著娘娘,不若直接將娘娘接回宮中。皇宮雕梁畫棟、錦衣玉食,哪裏比不上這裏?”

更罔論他如今正帶著傷,卻還要躲在此處,自己給自己上藥,更莫說還沒有禦醫、宮人侍奉在側了。

然,主上換好了紗布,一邊搖頭,一邊將緩緩穿起來衣裳。

談釗還欲問詢。

院內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
是姜泠。

不等步瞻吩咐,他已敏銳地撤至另一邊去了。

姜泠敲了兩下竈房的門,才等到柳恕行開門。

門方一被推開,撲面而來的便是一陣血腥味兒,她蹙起秀眉,甚至看見了滴在地上的血跡。見狀,男人只淡聲,波瀾不驚地道:“在殺雞。”

“殺……雞麽?”

姜泠瞠目結舌。

卻見柳恕行神色平靜,沒有一丁點兒心虛和不自然。

過了一會兒,柳恕行果然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母雞湯。

姜泠坐在桌案邊,看著他不甚健康的面色,心中思忖著他也許是被東家壓榨得太過慘烈,於是便將盛著母雞湯的小碗往他面前一推。

“我不喝,沒有胃口,你喝。”

柳恕行的手指頓了頓,淡聲:“好。”

他執著勺子,將其一勺勺喝幹凈。

也許是面前這一簾濕騰騰的霧氣,也許是片刻的錯覺,姜泠覺得面前之人的唇色終於紅潤了些,她自己也稍稍安下心來。

不知何時,她竟也開始關註、關心眼前這個男人了。

她甚至還在百無聊賴之時,給他親手繡了個小荷包。

玄黑色的荷包,其上一只大雁,栩栩如生。

她還記得當自己將這只荷包送給柳恕行時,對方眼裏忽爾閃過一道明亮的光芒。

姜泠知道,他很歡喜,也很喜歡。

她開始京城跟著柳恕行下山。

山下比金善寺熱鬧繁華許多,她時常下山走走,也不覺得胸中煩悶了。

一日,就在二人打街市走過,忽然被一名算卦先生叫住。

“這位公子,可否要與你的夫人共算上一卦?”

柳恕行腳步頓住,轉過頭解釋道:“大師,我們……不是夫妻。”

見狀,那兩鬢花白的老者疑惑地撫了撫胡須,目光裏盡是探究,朝二人再度望了過來。

“不是夫妻?”

那人的目光有些銳利,落在姜泠身上,讓她無端往後退了半步。

那算卦的就這般來來回回打量了他們許久,自顧自地嘀咕道:“古怪,真是古怪,怎麽不是夫妻呢。這明明,明明……”

他的聲音小了下去,讓人逐漸聽不真切。

見他這般神神叨叨,姜泠扯了扯柳恕行的袖子,壓低聲音道:“要不我們還是走罷,這個人好生奇怪。一張口就是胡說八道,竟還說你我是夫妻,這一看就是騙人的。”

柳恕行身形卻未動。

他一襲玄黑色的長衫,身形頎長,凝望向老者。恰在此時,後者也轉眼望了過來。

算卦先生眼中依稀凝結著不解,正在糾結自己到底是哪一步算錯了。對視的一瞬間,他下意識說了聲:“兩枚銅錢算一次,公子可算上一卦?”

柳恕行拉著姜泠的袖子坐下來,往桌子上放了一塊銀子:

“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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